受关税压力和客户要求驱动，我们正在东南亚进行布局。目前印尼工厂正处于设备进场阶段，预计明年2月即可投产。”今年10月的广交会现场，一位高尔夫球车企业的参展商对我透露了他们的生产计划。
这种调整恰好呈现了2025年全球经济的核心转变：从年初面对冲击的“应激反应”，到年尾构建自身的“适应性”。我们不再仅仅预测不确定性，而是在学习如何与之共存。
对我而言，这场关税“海啸”的源头，远比4月2日美国总统那纸行政令更早。它始于2024年大选期间“普遍关税”的竞选语言，成形于今年1月美国新政府针对前三大贸易伙伴的行动，并在2月最终具象为“对等关税”的概念。此后，美国关税政策的反复与拉扯，成了我全年报道的核心。每日清晨查看白宫更新，处理邮箱里蜂拥而至的智库报告，成了我的工作常态。
在这场信息的狂轰滥炸中，“不确定性”无疑是最贴切的年度注脚。起初，这种不确定性笼罩着浓厚的悲观预期。3月底，一位全球投资咨询公司的首席策略师在一场内部研讨会中表示，到年底标普500指数可能跌至4450点，较年初下跌24%。然而，截至今天，标普500指数年内实际录得约18%的涨幅。
这说明，全球经济的剧本远比想象复杂，而作为观众的全球贸易体系与金融市场，其反应也发生了微妙演变。4月的市场在冲击波面前仍会剧烈震荡，那到了年末，它已经像一台加装了减震器的机器，开始尝试从波动本身中分离出可定价的风险与机会。
这种“抗冲击性”的显著增强，是我全年报道中最深刻的感受。
全球信任成本激增
在过去的全球化岁月里，文明贸易的“核武器”是重复博弈中“一报还一报”策略。这一逻辑在于，当利益相关方意识到彼此在未来仍有无限次的合作可能，今天的背叛会招致明天的惩罚，所以愿意维持合作的均衡。但在2025年的叙事里，本届美国政府上任后将规则替换成了“胆小鬼博弈”，通过突发性的高风险威胁制造紧迫感，迫使对手在短期内让步。
例如，6月27日，美国总统突然在社交媒体上宣布终止所有美加贸易谈判，限期要求加拿大取消即将生效的数字税。两天后，在巨大经济压力下，加拿大总理卡尼不得不宣布撤回该税种。在与欧盟的贸易谈判中，美方也反复运用高强度关税威胁作为即时杠杆，最终在7月推动欧盟达成框架协议，后者接受了15%的基线关税并承诺增加投资与采购。
这些行为的底层逻辑趋同，即追求单回合利益最大化，而将长期合作关系置于次要地位。在国际关系中，当一方转向单次博弈思维时，另一方最理性的回应往往也是跟进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各国都在迅速建立自己的“筹码库”和“报复清单”。
例如，欧盟显著强化了对“反胁迫工具”的预备与提及，该工具允许其采取快速的非关税报复措施。同时，欧盟多次更新并扩大其报复清单，范围从传统的政治敏感商品（如波旁威士忌、哈雷摩托、农产品）扩展到飞机、汽车、医疗设备乃至科技服务领域。
在与意大利财政部前首席经济学家的两次交流中，我见证了这种态度的转变。年初时，他尚且乐观地认为关税威胁更多是出于政治地缘的权宜之计，但到了夏季，他的观点变得强硬，认为欧洲会将打击科技巨头纳入应对手段。
当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反复利用“胆小鬼博弈”攫取短期利益，而世界被迫适应这种投机节奏时，信任成本便急剧攀升。这可能导致长期的全球经贸生态不可逆转地走向“沙化”。换言之，当各方不再对长期合作抱有幻想，一种奇特的“确定性”便诞生了：只有实实在在的筹码，才能给予经济上的安全感。
“TACO”交易与产业界的韧性
当政策很难被预测，2025年的市场开始增强对“不确定性”的定价能力。
一方面，人们发现“不确定性”是可以被计价的。华尔街出现了一个名为“TACO”的热词，即“特朗普总是在退缩”。投资者开始意识到，极端的威胁往往伴随着快速的修正。无论是4月“对等关税”宣布后的90天暂停期，还是对加拿大与墨西哥关税的不断延期，都让市场学会了分辨噪音并进行“抄底”。
另一方面，产业界开始在不确定性中为自己打造“保险箱”。这一进化代价不菲，却也锻造出了真正的韧性。从全年的采访来看，一个清晰的趋势是，外贸企业正更主动地通过“出海”与市场多元化来构筑自身的确定性，而政府配套的稳外贸措施也提供了关键支撑。这种务实的转向在广交会上尤为直观：与春季相比，秋交会的参展商面对关税政策时显得更加淡定，而明确谈及或已在海外布局生产与仓储的企业也明显增多。
此外，世界正进入一种“一对一”谈判的新常态，但同时也开始在华盛顿之外寻找同伴。例如，今年7月，欧盟与印度尼西亚在布鲁塞尔就推进贸易协议达成政治共识，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的自由贸易协定计划在明年1月签署。加拿大总理卡尼也表示，在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“受到威胁”之际，盟友“可以通过目标和伙伴关系构建一个新的秩序”。
进入2026年，随着美国最高法院开始审理“对等关税”的合法性，政策的边界有望得到某种法律意义上的厘清。但更重要的是，全球经济这台巨大的机器已经在给自己安装更好的减震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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